感念家乡的老师

时间:2022-03-11 09:32:31 公文范文 来源:网友投稿

  杨秉辉,镇江人,1938年生。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内科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召集人、中国健康教育协会副会长、上海市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、上海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、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院长等职。肝癌的研究曾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等奖励。业余画家,曾在上海市美术馆两度举办个人画展。
  医 学上有一个奇怪的现象:一些老年人随 着年龄的增长,记忆力会有退化,但在退化的进程中,先遗忘的却是近期的事情,而年代久远的事却还能记得一些,这个现象称之为“近事遗忘”。何以如此,似乎并无确切的解释。这也就无怪乎人成长之后,无论身处何方,总会有一份浓浓的与生俱来的乡情。
  我大约还没到明显的记忆力衰退的时候,不过对于家乡确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。
  我出生在镇江小码头一个叫新河东岸的地方。到镇江旅游的人,没有不去金山寺的,从市区去金山寺,过西津渡、小码头街后要过一条不宽的河,即新河。我即出生于河东岸的一处平房中,如今该屋早已废圮。
  家父经商,他从学徒、职员做起,后来做到账房、股东。他们从湖南、江西的山区采购木材,扎成木筏,沿长江而下,落脚于金山寺以东的镇江江边销售。这一带自清末起,聚集了许多木材商行,成为一个著名的木材市场。晚清小说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中曾提及镇江木商因不满厘捐局委员的行径而告状之事,说明其时镇江木商业已有相当规模。我出生时适逢日寇侵华,水陆交通阻隔,木商失业,乃随父母辗转各地谋生。抗战胜利,木业复兴,我亦就读于新河桥西、金山寺东的“木业小学”。这是一所由木商同业公会办的私立小学,记得校长怀咏秋先生,是一位旗人,每天早晨必坐在校门口传达室里吃一碗淋了喷香麻油的干拌面,看着学生们进校。
  1950年,我以第一名的成绩在木业小学毕业,考入当時镇江市区唯一的公立中学、设在山门口街的镇江市立中学就读。木业小学的怀校长,向校董会报告,本校毕业生有杨秉辉者考取市立中学云云,颇有引以为荣之意。
  山门口街的市立中学校长李西侯先生、教导主任伏镇均先生都是教育专家,我们的班主任是赵展膺老师。各位老师教学认真,可惜我们那时还小,学习并不认真。记得教英语的是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张老师,同学们欺他眼力不好,上课开小差,做小动作,背地里还叫他“张老雅”,“老雅”并非如吴语“老爷”之意,而是一种贬意之词。加以其时抗美援朝战争开始,宣传“仇美”,老师、同学大约都觉得还学这美帝的语言做什么呢?以致我们的英语学得一塌糊涂。
  我自幼喜欢绘画,对美术课印象颇深,美术老师朱锦辉先生擅长国画,他画的雄鸡最让同学们佩服。抗美援朝战争开始,朱老师带几个学生在学校外墙上画大幅宣传画:打倒美帝纸老虎。我也是参与的积极分子之一。记得初中即将毕业之时,一天朱老师来上美术课,感叹道:“我教了你们三年美术课,我看你们也没学到什么本领,高中没有美术课了,今天是最后一堂美术课,我教你们一种叫‘补角体’的美术字吧,学了好派用场。”朱老师教的补角体美术字即是将字写端正,然后凡笔划交叉形成之“角”概涂为圆弧形即可。“补角体”果然易学好用,我几乎用了大半辈子,直到用电脑制作学术演讲课件之前,皆用“补角体”制作讲座幻灯片的大标题。同事之中多以为奇,告以初中美术老师所教也,对朱老师感激之情油然而生。
  读到初中二年级下学期,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镇江市有名的江滨医院、即其时的江苏医学院附属医院检查发现我患有肺结核病。肺结核,其时民间循中医的病名,名之为“痨病”,视为不治之症。家长自是惶惶不安,而我其时亦已经读过鲁迅先生的“药”,知我所患即是华小栓所患之病,自然亦是吃惊不小。
  不过终究已经到了20世纪50年代,医生给我服了对氨基水杨酸钠(PAS)加复合维生素B,并按医嘱休学一年,大约经过半年也就痊愈了。一场严重威胁生命的病,就这样被医生们消除了,这确实引发了我对现代医学的崇拜。
  生病休学一年。休了半年,病就好了,又无学可上,发现体育场旁边有省立图书馆,可以把书借回家看,一次可以借两本,兩星期内要归还。大喜,借了书回来看,没几天就看完,再去换。有趣的是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原因,我看《封神榜》《西游记》觉得都是荒诞不经,看《红楼梦》《西厢记》,觉得多是儿女情长,看《水浒传》也觉得“写得不好”,因为觉得书中常有交待不清之处,最后总是弄一句“合该也是天上星宿,便上了梁山”的话,就算是交待了。当时西洋小说能看到的不多,我又嫌它不简洁,可能是有许多倒装句,不太习惯的关系吧,所以多只看点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之类。
  我的阅读兴趣倒在诸如《官场现形记》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《老残游记》之类的晚清小说上,可能的原因是喜欢它的文字简练有趣。还喜欢读历史方面的书,兴趣在“研究”中法战争中冯子材老将军、刘永福的黑旗军明明打了胜仗,怎么最后还是让法国人占了便宜;太平天国的李开芳、林凤祥挥师北伐,一路打到天津杨柳青,怎么最后还是功亏一篑;大清国的北洋舰队,数亚洲第一,甲午之战,为何一败涂地。当然,那时还只是个中学生,所谓“研究”也只是看些书,看得多了,也只是知道得多些罢了。为什么北洋舰队会一败涂地?并不能释疑,因为那些书里亦无解释。
  中国古典名著中唯《三国演义》最对我胃口,甚至反复阅读了多遍。适其时住处附近有一小书场,有扬州评话艺人康重华先生在彼处说“三国”,听众多为老年人群,少年听众我是唯一。三国故事的情节自然早已烂熟于胸,听多了,便学了评书艺人语言表达的能力。我觉得我日后所热衷的科学普及的口头表述能力,抑或有几分源于此。
  除了看书便是外出写生,去得最多的是北固山。我觉得山体巨岩突出于江面之上,实在是最宜作画之处,加以那时已读过辛弃疾那首气吞山河的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:“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……”因此一到此处便觉心旷神怡。一次写生时有一年近半百头戴法兰西小帽者,趋近观看,大约觉得孺子可教吧,看我画罢,便加指点,又出示他的画夹,原来他是镇江市聋哑学校校长尹印一先生,是一位从事特殊教育的画家,也在北固山写生。尹先生对我这么个初中生竟是十分地客气,还邀我去他家看画。我对老师素来尊敬,自然随他去了他家,记得是在五条街附近的一所平房之中。尹先生跟我讲取景应有远、中、近,画面应有取舍的道理,真是让我终身难忘。

推荐访问:家乡|感念|老师